硬科技，重新定义中国科技产业

最近一段时间的朋友圈和聊天里到处可见的都是“跌惨了”的声音，而一篇出自《经济参考报》的批评游戏为“精神鸦片”的文章竟然引起了超过数千亿元人民币的市场动荡。文章一经发布便引起了众多转发点赞，也瞬间引起了市场的紧张情绪，8月3日开盘后，A股、港股的游戏板块遭遇大跌，总市值合计蒸发接近3000亿元人民币。其中，腾讯股价一度暴跌超过10%，网易盘中最大跌幅近15%，心动公司也大跌17%。随后当天中午，《经济参考报》便删除了一些相关报道并于晚间重新发布了修改版本，从标题到内容关于“精神鸦片”和“电子毒品”等敏感字眼都已消失不见。

而媒体报道和舆论氛围能够达到此般“一言出而万法随”的程度，也和近几个月来国内对一些企业或行业的监管动作不无关联。从最开始的蚂蚁金服折戟IPO、马云被约谈，随后开始对阿里巴巴、美团等进行反垄断罚款，再至滴滴美股上市以后涉及数据安全等问题被严格审查，而腾讯、百度、字节跳动这几家中国规模最大的互联网企业也同样都没有躲开监管的视线。而到民生相关的教育培训行业，更是被“一击致命”，课外教培都已被列入“扫黄打非”的同等监管之下。一时间好像市场就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金融对“不确定性”的讨厌使其考虑撤资，导致诸多细分领域的中国上市公司股价大跌。

在市场动荡阶段，新华社罕见的发文《中国股市热点观察》来点评股市，并强调称：“中国资本市场发展的基础依然稳固，行业监管政策有利于中国长远发展。”这一时间是为全球投资人对我国国内的商业环境吃下一颗“定心丸”，但另一方面也体现了国家对长期发展的决心——敏感与关键产业的公司不应被海外资本所牵制，海外金融力量不能影响我国对政治社会与经济文化发展的追求，更别提潜在干预中国主权问题了。虽然资本投资一贯宣扬“长期主义”，但实际上多数决策仍然是基于短期或即时性对形势的认知和理解，以便获取最大利益。这或与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的“坚持创新在我国现代化建设全局中的核心地位，把科技自立自强作为国家发展的战略支撑”并不契合。

中美对“科技产业”或有不同理解

我们生活中常用莎士比亚曾说过的“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句话来表明自身独特的理解，而这其实也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针对过去一段时间的变化，也有许多国外的经济分析师和观察人士给出看法。有人撰文表示，这是一场中国的“反垄断运动”，和过往美国、欧盟所做过的动作一样。但也有人表示，中国的举措和美国不同；美国政府阵地互联网企业所做反垄断背后的目的是要遏制超大科技公司的“政治权利”，就像从英国脱欧投票到美国总统大选，人们可以直观感受到的这些大科技公司在政治行动上所能起到的影响。

西方媒体一贯认为，拥有一个“科技”行业对创新和增长都非常重要，过往也有很多美国专家坚信“中国很难建立起世界级的互联网科技企业”。但事实上，我们做到了，而现在却“突如其来”地对其进行“打击”又引发了广泛关注。但长期为彭博社供稿的独立经济学评论作家Noah Smith的分析是切中关键点的，他注意到“中国最近的举措并非针对所有科技企业——华为仍然得到政府大力支持；而中国政府也在全力以赴地试图建设一个世界级的半导体产业，并为此投入巨资；同样，对商业航空、新材料、人工智能、量子计算等领域都有大量投入。”

因此，一个有意思观点的观点出现了——或许各国对“科技产业”的理解并不总是一样的。中国“打击”的并不是科技，而是过往被美国贴上“高科技”标签的，而实质上是面向消费的互联网软件公司。美国将谷歌、亚马逊和Facebook等公司定义为“科技”的原因，一方面是消费互联网是美国一直以来擅长的领域，另一方面则是软件公司的利润丰厚——2020年Facebook的利润超过180亿美元，是IT和网络行业的全球领导者思科（Cisco）的6倍，是多元化高科技和制造企业霍尼韦尔的3倍。因此，美国倾向于“高利润=高价值”，能够为国家创造巨大经济价值的便是“高新科技”公司。

然而，Noah Smith的观点是：中国可能对此持有不同的看法。他表示：“中国政府可能认为，互联网巨头的利润更多来自‘租金’，而不是实际增值——这些互联网巨头都只是蹲在非生产性的‘数字土地’上，利用资本厚度与先发优势来获取强大的网络效应，从而获取巨大的利润。”Noah认为在过去几个月中，“中国的高层领导已经转向关注‘硬科技（他译为Hard Tech）’（官方翻译为Key & Core Technology），并认为硬科技比那些让人们更沉溺于数字世界的产品更有价值。”

换句话说，中国对互联网等行业的监管，是国家新兴产业“政策”的一部分，试图引导国家的工业结果朝向硬科技，朝向能够为整个国家服务的方向所发展。

互联网公司被踢出“科技企业”行列？

Noah Smith在其撰文中还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他并不认为消费互联网技术是高新科技，他不觉得Facebook、Snap等应用程序在“技术推进文明”方面做了重要工作；反之，这些应用程序可能在这方面带来的一些负面影响——比如，它们开发的App提供了有乐趣的却拖累生产力的干扰。这些消费互联网公司或许把原本可能投身于材料科学、半导体制造、机械工程等行业的聪明孩子吸引到了做广告优化投放和游戏设计开发等领域。

当然，Noah的观点并不全面，比如：辉瑞、默克、吉利德、苹果、微软、Adobe、英伟达、英特尔、AMD、得州仪器、思科、高通、美光、应用材料、通用动力、洛克希德、诺斯罗普、波音、3M、波士顿科学、孟山都，等等这一小串美国公司都是世界顶级企业，在各自领域有着绝对优势地位，而他们吸引的人才远超被消费互联网公司的人才数量。而同样，谷歌里面最优秀的人才可能并不从事消费互联网技术的工作，而是投身在DeepMind的AlphaGo、改进Web服务器性能、优化源代码控制工具等领域；Facebook本身也并不是“致力于广告技术”，而是致力于支持广告技术的基础设施等。美国的大型互联网科技企业，其实背后都投入了大量人才、资金在推动技术文明进步的科学和工业成就中。

因此，并不是说互联网公司就不是“科技公司”，而是作为科技公司的互联网企业应该做到“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科技创新与互联网模式创新是螺旋上升的关系，在新一轮科技创新周期开始之际，企业的重心、国家发展的动心都要转移到科技创新之上。同时，对资本也应该有一个正向的引导，把目光从短期利益上真正地转向到具备“长期主义精神”的硬科技领域之上。就像“硬科技”概念提出者、中科创星创始合伙人兼联席CEO米磊博士对今年年初互联网巨头纷纷进军菜市场的动作所做的评价一样，“没有科技创新的星辰大海，就没有互联网的几颗白菜。”而除了阿里巴巴和Facebook这类企业所做的到底是不是“真正地科技”这一讨论点之外，互联网企业过往的“996福报”打破了工作与生活的平衡，给许多可能有想法、敢创新的年轻人在工作中就消磨了其追求。

在许多年轻的科技工作者和工程师的心中，或许都存在一种不安：目前科技领域近乎所有低垂的果实都已被摘下，而摘下它们的巨头又可以凭借此积累压扁任何有聪明想法的“小家伙”；而他们日常所做的工作，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创新”。中国工程院李国杰院士在科学网上发布的“国内AI研究如何摆脱困境”一文中表示，国内的AI研究‘顶不了天、落不了地’，并指出我们与一流科学家的差距之一是选择可突破的重大科学问题的眼光不够敏锐，布局的科研项目要么是增量式的技术改进，要么是几十年都难以突破的理想型目标。

上述情况都应该给国内的科研学者与工程技术人员起到警示的作用，在研究方向上多进行总结反思。而说回对近期一系列对各领域企业的监管，应该可以看出监管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扼杀创新，也不是说互联网公司就不属于“科技产业”，而是要重新划定这些领域内大公司依靠运营来实现利润最大化的边界。

“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借《论语·宪问》中的一句作为小结，从“中兴事件”开始，到中美贸易摩擦，到如今新冠肺炎疫情对全球形势的冲击，我们应该意识到“自力更生”的重要性，深刻理解了具有完整且完备的工业体系有多么重要。在国家发展的道路上，补充短板、突破“卡脖子”问题是必须去直面跨过的坎坷。“回归实业，放轻服务”，通过科技创新推动制造业发展进而带动GDP的提高是未来三五年，甚至五到十年的基本政策方向。

为何埃隆·马斯克如此受推崇？因为他是激励科研工作者、工程师去做有助于突破界限、去做创新这样重要工作的“英雄”，而不仅仅只是将员工们关在格子间里日复一日“无聊”地编写着一行行代码。同时，我们也不要被美国推崇的消费互联网所迷惑，虽然美国没有所谓的“五年计划”，但自1945年范内瓦·布什向美国总统罗斯福提交了《科学：无尽的前沿》之后，其规划的战后美国科学发展的蓝图和所实施的科技政策保证了美国逐步摆脱对欧洲基础科学研究的依赖，在基础科学研究慢慢领跑全球，并在尖端科技领域的长期领先地位。

同样，在今年上半年国会参议院再次推出《无尽前沿法案》，该法案对抗中国意味浓厚，将发展关键产业科技上升到国家战略高度，提出了包括五年内增加超1000亿美元投资、新设类DARPA科研管理机构、强化制造业链条安全、促进科研成果保护与商业转化等策略，并提出了十个优先发展的产业科技领域。虽然该法案最终被参议院淡化，被整合到了一个两党立法的方案《美国创新与竞争法》之中，金额也缩减为290亿美元，将投资于制造、科学研究和半导体生产等领域；但其产业科技发展想法和策略，也包含值得中国思考与借鉴的地方。

面对中国当前的发展势头，美国选择了像“全面封杀”华为5G技术一样，依靠技术限制在短期内阻碍中国公司发展。但我们应该坚信，这不可能粉碎国家和我国科技公司、科技人才向前追赶的努力。要知道，技术的发展历史实际上更像一部其如何扩散的历史。我国拥有充满活力的市场，也有着良好且还在不断改进的人才基础。只要按照中国工程院院士钟南山在2021年5月28日两院院士大会所说的：“突破科技创新方面的瓶颈，我从不指望国外，要靠自己”坚持发展，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梦想终会实现。

-End-

附《无尽前沿法案》规定了的十个初始关键科技研究领域（往后每三年将做一次目录更新）, 当前这十个领域包括：

1.   人工智能、机器学习和其他先进软件开发；

2.   高性能计算，半导体和先进计算机硬件；

3.   量子计算和信息系统；

4.   机器自动化与先进制造；

5.   自然和人为灾害防御；

6.   先进通信技术；

7.   生物技术、医疗技术、基因组学和合成生物学；

8.   网络安全、数据存储和数据管理技术；

9.   先进能源，电池和工业效能；

10.  先进材料科学、工程学和其它重点领域。

本文参考内容：

https://noahpinion.substack.com/p/why-is-china-smashing-its-tech-industry

https://www.vox.com/2021/6/4/22518923/endless-frontier-act-innovation-competition-act-china-congress

https://searchcio.techtarget.com/news/252503743/Senate-dilutes-US-Innovation-and-Competition-Act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07038953094380875&wfr=spider&for=pc